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世界目睹了一场人道危机席卷乌克兰。许多读者直接向我们询问战争规则——国际人道法——如何适用于这场冲突。

在这篇文章中，我们的首席法律顾问科尔杜拉•德勒格（Cordula Droege）概述了国际人道法中约束这场冲突的关键规则，并强调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呼吁所有各方履行其法律义务，以避免更多的平民苦难和生命损失。

在乌克兰敌对行动急剧升级之前，很明显危机将引发城市中的战斗，造成广泛的死亡、破坏和创伤，以及潜在的环境灾难，而平民——正如所有武装冲突中的平民一样——将首当其冲地承担后果。

如今我们再次来到这里，试图应对远远超出我们和其他应对方能力的人道需求。我们的方法是中立和公正的人道行动，我们的指导框架是国际人道法 。我们必须承认人道行动和国际人道法不是万能的，然而这两者却都能够拯救生命，正如它们在世界各地的许多冲突中已经发挥的作用那样。我们想通过简单概述国际人道法的关键规则，回答读者最近提出的一些问题，并给出指导这些规则的永恒原则：减少战争带来的苦难。

国际性武装冲突

目前世界上发生的绝大多数战争是非国际性武装冲突，有时被称为内战，而我们在乌克兰看到的情况在法律上被归类为国际性武装冲突，是国家之间的冲突，因为两国的武装部队之间爆发了敌对行动。这意味着 《日内瓦公约》 及其 《第一附加议定书》 完全适用，习惯国际人道法 和一些 武器条约也同样适用。 人权法和难民法 也是为冲突受害者提供法律保护的重要框架。

只要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国家之间诉诸武力，就存在国际性武装冲突。重要的是，这是一个事实评估，与这些国家之间诉诸武力的合法性问题无关，后者由《联合国宪章》规制。国际人道法的目的是在冲突爆发后保护民众。《日内瓦公约第一附加议定书》明确指出，国际人道法不能被解读为使违反《联合国宪章》的行为合法化。

国际人道法和人道行动不能弥补维护和平与在冲突爆发时重新实现和平的需要。红十字与红新月运动的座右铭之一是“从人道到和平”。它表达了这样的希望：在武装冲突中保持一定程度的人道将为实现和平铺平道路。这正是国际人道法所寻求的贡献。

乌克兰冲突各方已承诺遵守的一系列规则基本上可以分为两个主要目标：一是减少 敌对行动造成的人类苦难，包括 对武器选择的限制；二是 保护没有参与或不再参与敌对行动的人，最主要是平民和那些受伤、死亡或落入敌手的人。在此，我们依次对这两类目标进行解读。

有关敌对行动的规则

根据战争法，有三大原则对武装冲突一方可以进行军事行动（即可以开展敌对行动）的方式进行规范，即区分原则、比例原则和预防措施原则，均规定在《第一附加议定书》和所有 习惯国际法中。其目的是保护平民免受敌对行动的影响。

利用 新技术和网络手段进行的攻击也必须尊重国际人道法。

区分。区分原则要求武装冲突各方在任何时候都要将平民及民用物体与战斗人员及军事目标加以区分。军事行动只能针对军事目标。故意以平民为目标是一种战争罪。

平民不能被攻击，除非他们直接参与了敌对行动。有报道称，乌克兰的平民拿起了武器。有些人将被编入武装部队，有些则没有。有些人只是偶尔拿起武器。在这种多变的情况下，需要记住的最重要的规则之一是平民身份的推定。没有直接参与敌对行动的平民将持续受到国际人道法的保护，不得受到任何攻击。

攻击也不得针对民用物体，如民用住宅、学校、医院和医疗设施，除非它们对军事行动有实际贡献，且攻击它们会带来明确的军事优势。作为民用物体，重要的基础设施必须得到保护，包括医院、为民用基础设施提供重要水电供应的供水、燃气和电力系统。

一些物体，如医院、居民生存所必需的物品、文化财产或含有危险力量的设施，则享有特殊、额外的保护。作为作战方法使平民陷于饥饿是被禁止的，同样被禁止的是在平民居民中故意散布恐怖。

比例性。 针对战斗员或另一军事目标的攻击必须符合比例原则。这意味着，禁止发动任何可能会附带造成平民丧生、平民受伤和（或）对民用物体的损害，而且与预期具体和直接军事利益相比过分的攻击。换言之，只有在经过评估得出结论，认为平民的损失和损害预计不会超过预期的军事利益之后，才能对军事目标进行攻击。如果该评估所依据的情况显然发生了变化，则必须取消攻击。

预防措施。 武装冲突的一方在进行军事行动时，必须时刻注意不伤害平民或民用物体。各方在选择攻击手段和方法时必须采取一切可行的预防措施，以避免或至少将对平民和平民财产的附带伤害保持在最低限度。各方必须尽一切可能，避免将军事目标设在人口稠密地区内或附近。

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对在乌克兰发生的战斗以及当地平民，特别是城市和其他人口密集地区的平民所面临的严重风险表示关切。如今，使用具有大范围杀伤效果的爆炸性武器是我们所目睹的造成平民伤亡的主要原因。当务之急是要积极保护民用基础设施，如医院、学校、供水设施和电力系统，使其不受攻击。此类设施附近的合法目标也不得受到攻击，除非已尽一切可能避免破坏这些基础设施，且对平民的伤害（包括破坏的衍生影响）符合比例原则。

我们在马里乌波尔——就像过去几年中在阿勒颇、拉卡、的黎波里或摩苏尔一样——所看到的平民所遭受的影响应该给各国敲响警钟，促使其更清楚地说明他们如何实施区分原则，包括在使用重型武器方面。多年来，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和其他机构一直呼吁更好地遵守这些规则，特别是在城市战中。现在是时候更加严肃地对待区分原则了。世界各地城市战中所使用的武器引发了对各国如何解读禁止不分皂白攻击的严重质疑。很难想象，如何继续将使用无制导火炮、迫击炮或大型炸弹、集束弹药、多管火箭发射器描述为能够区分城市中的平民和战斗员、民用物体和军事目标，并同时按照国际人道法的要求限制这些武器的影响。这就是为什么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呼吁所有国家避免在城市地区使用重型爆炸性武器，即除非已采取足够的缓解措施以减少由此产生的平民伤害风险，否则不应使用这些武器。

在如今的乌克兰，为维护区分原则、比例原则和预防措施原则，各方应立即采取三个基本步骤：第一，避免使用不适合人口密集地区并造成巨大痛苦的武器。第二，允许平民离开被围困或包围的地区，必要时通过停火协议、人道安全通道或其他形式的协议，特别注意有特殊风险的群体，如伤病员、残疾人、老年人、儿童或产妇。第三，尽可能避免在人口稠密地区或其附近设置军事目标及作战。

最后，对武器选择的限制是规制敌对行动的一个重要部分。一般来说，国际人道法禁止任何”具有造成过度伤害或不必要痛苦的性质”的武器和任何具有滥杀滥伤效果的武器。

人道法和具体的武器条约禁止使用、生产、储存或出售某些种类的武器。国际人道法通过一系列国际条约宣布特定类型的武器为非法，尤其是 生物、化学 和 核武器、激光致盲武器、 杀伤人员地雷 和 集束弹药。虽然交战各方没有签署《集束弹药公约》，俄罗斯也不是《禁止杀伤人员地雷公约》的缔约国，但红十字国际委员会谴责任何一方在任何冲突中使用此类武器。

受保护人员，包括战俘和被拘留者

国际人道法包含强有力的、极其详细的规则保护 落入敌方手中的人员 。所有这些规则的主旨都是人道待遇和尊重伤病员、死者和被拘留者的尊严，不因种族、国籍、性别和类似标准而有所区别。当这些规则得到正确解读和认真执行时，它们提供了强有力的保护。

伤病员待遇，包括敌人的伤病员，是现代国际人道法的出发点。他们必须得到收容和照顾，无论他们属于哪一方。

冲突各方必须采取必要措施，对在其管辖之下的受保护之人负责——他们包括军队中的伤病员和死者、战俘和被剥夺自由的受保护平民。冲突各方必须通过作为中立调解机构的红十字国际委员会 中央寻人局 将所需信息收集、集中并传输给冲突的另一方。所有防止人员失踪或搜寻人员的行动’主要应受家庭了解其亲属下落的权利的推动’。

战俘 和 被拘留的平民 必须得到有尊严的待遇，务必保护其免遭虐待、侮辱并使其不受公众好奇心的烦扰，不得在社交媒体上公开传播其照片。1949年《日内瓦公约》包含了关于拘留条件的具体规则，并确保红十字国际委员会能够探视被拘留者——包括战俘和平民。

努力维护国际人道法

冲突各方有义务尊重国际人道法，有义务满足其控制范围内民众的基本需求。如果基本需求得不到满足，所有国家都必须允许并为人道救济提供便利。

红十字国际委员会致力于尽其所能，促进各方在敌对行动中对国际人道法的遵守，撤离平民，使其远离陷入交火和轰炸的危险，为平民和不再参与敌对行动的人提供救济和保护，并探视被拘留者，确保其权利得到保护，防止人们失踪，使家庭团聚。

作为一场动用了强大军事力量的国际性武装冲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其人道后果所达到的规模是几十年来前所未有的，这场冲突可能呈现出不同的量级。然而，尽管看起来史无前例，但从国际人道法的角度来看，这场冲突并不需要一套新的规则：国际人道法的制定正是为了限制这种冲突的后果。

延伸阅读

• Mikhail Orkin, In Bruges: the enduring relevance of IHL and the updated Commentaries, February 23, 2022
• Boyd van Dijk, Revisiting the history of the Geneva Conventions, February 17, 2022
• Thomas de Saint Maurice & David Tuck, International Humanitarian Law: A legal framework for exceptional circumstances, November 30, 2017
• ICRC, ICRC databases on international humanitarian law